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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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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

——人死後會變成什麽呢?

——是塵埃、還是飛鳥

——又或者空氣

這大概是古往今來所有人都會困擾的問題吧!

可出生不能選擇,死亡無法逃避,也是上天眷顧生靈的仁慈啊!

若是不惜一切背離規則,那麽又能否承受住不死而活的孤寂時光呢?

思緒萬千的蘭波一邊開車,一邊深思,下一個目的地在郊外荒原,那是他記憶中埋葬了父親的墓園,也是埋葬了他過去的歸宿地。

果果一身素潔,黑白兩色搭配,手捧著一束鶴望蘭,那是展翅欲飛的黃色小鳥,象征著自由。

墓園外春意盎然,黃褐色的矮圍墻,一扇生銹的鐵欄門,無人看護,墓園裏無人祭拜。

蘭波上前用上了力氣去推紋絲不動的鐵欄門,生銹的門欄合頁在摩擦轉動時發出難聽刺耳的“咯吱”,他用手去擡了一下,徹底打開這扇門粗糙的門,手套上沾染了一些鐵銹的杏黃。

果果跟在他的身後走進,環顧四周,墓園挺大的,歷經風霜雨雪的粗劣墓碑遍布著細密豐富的青黑色裂縫。

石磚陷在泥土上成一條簡易的小路,青草倔強地從石頭的縫隙裏費力長出來,趁著時節開放著小朵小朵的黃白色花,時不時搖晃一下脆弱敏感的花頭。

今天的天氣很好,陽光明媚,徐徐微風。

蘭波脫下手套塞進黑色風衣的口袋裏,他挽了挽長發,牽著果果的手開始尋找記憶中的位置。

他們和一座座無人問津的墓碑錯開,停在一座字跡模糊的墓碑前,果果看了一眼蘭波神情微楞的模樣,“你看一下吧。”

蘭波回過神來,下意識撫摸果果的長發,喉嚨裏發出一聲輕輕的回應:“嗯。”

他靠近了,蹲下身撫摸石碑,細膩的指尖觸碰到有一片冰冷的硬物,凹凸不平的紋理,順著裂痕移動到鑿刻的字母、數字,冷凝的神色漸漸放松下來,臉上露出憂傷的表情,嘴角含著淡淡的笑容,眉眼即悲傷又感懷。

果果把鶴望蘭遞給蘭波,他退後了一步,神色莊重地說道:“游子歸鄉,不說點什麽嗎?”

蘭波將花依在石碑上,他低下頭摸索著口袋的小酒瓶。

從口袋裏拿出的酒是鎮上買的,很便宜的酒,是印象中父親最常喝的酒。

蘭波擰開瓶蓋,渾濁的酒液傾倒進墓碑前的土壤中,冷漠地說道:“我來看你了,不管你原不原諒我,反正我不會原諒你。總之,我討厭你,也不愛你,但我希望你靈魂得到自由了。”

果果不了解他們的過去發生了什麽,安慰的話更是沒必要。

不論對錯,單從社會角色的權威性而言,父親和兒子大多數是不會和解的,他們在互相殺死彼此的過程中成長起來。

父親用身份遏制兒子的性格,兒子在漫長的歲月中等待時間帶走父親,不能說不愛,可又沒有愛得太深,懷念和愧疚深埋心底,一個輪回又一個輪回。

蘭波的話語寥寥幾句,卻訴說了他對“父親”這個詞的全部感受。

他將空掉的酒瓶放回口袋中,站起身來,拍了拍衣擺上沾上的灰塵和枯草。

許久後,他們在墓園的角落找到了名為“保爾·魏爾倫”的墓碑,

人一生要經歷多少離別才能徹底抹除掉存在於世的痕跡呢?

蘭波腦海中不由得閃過無數的畫面、聲音,他落寞地垂著眸子,對小小的墓碑自言自語道:“這就是我啊?”

語氣中有點難以置信,又似乎徹底接受現實。

蘭波的記憶閃回當年,他到底是怎麽答應下了呢?

就那麽輕易地放棄了過去,家人,朋友、女朋友。

人生就像一場夢一樣,兜兜轉轉還是回到原點,大夢初醒了反倒悵然若失起來。

果果松開他的手,上前看了看,簡陋的字跡結束了少年的人生。

他比劃了一下墓碑的高度,回過身朝著黯然傷神的青年道:“我突然發現,你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早已經有歸宿了哎!這應該算好事吧?”

蘭波擡起頭,空落落的視線眺望遙遠處那堆像極了蘑菇的房屋,“我們走吧。”

離開墓園後,他們來到了小鎮,和昨天那座城市相比,這裏才是真的貧瘠,橫豎幾條街,過了早市熱鬧非凡的時段便人影稀疏,坐在門口的大多還是中老年,三三兩兩的小孩子在街頭嬉戲。

面容輪廓冷峻的青年戴著墨鏡走下車,挺拔有型的身姿,沈穩典雅的氣場,他就像從電影大片裏走出來的精英人士一般英姿颯爽。

有人發出驚嘆的聲音。

“這是哪來的英俊小夥呦!”

“裝模作樣的花架子,一看就幹不了活。”

“別這麽說!說不定是迷路了呢?”

“會迷路可不聰明。”

……

說說笑笑聲裏,中老年人才不會在乎他是不是大人物,他們只知道寡淡的生活裏來了個新鮮話題。

蘭波環顧四周,熟悉的環境闊別十幾年後很是陌生,他去水果店買了一袋水果,開店的老板已經換成了中年人,他並沒有被認出來是誰。

於是,蘭波借著挑水果的功夫向他問了些事情。

確定沒有太大變故後,他提著水果上了車,果果側著頭看向窗外的灰色世界。

蘭波重新系上安全帶,車經過一座橋,順著公路一路向北,到達終點。

他們在小鎮落腳,費了點工夫租了個小樓房。

這裏沒有會幫他們打掃,除了吃飯外,什麽事都要自己做。

看著簡陋的房間,蘭波後悔了,懊惱他不該這樣做。

明明自己只是來看一眼,並不是來打破他人原本的生活的,他還是會離開的,可現在這是幹什麽?

果果見他的焦慮,提議出去走一走。

蘭波一頓思索無果後,同意了,他記得這附近有草莓農場,就是不確定還在不在了。

丘比撒開腳丫子就溜走了,它靈活的身影乍一看就像只白貓,憑它的靈敏肯定不會讓誰發現不對勁的。

出門時,蘭波也想過會不會有認識他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,但十幾年的時光並不是短短幾年可以比較的,他早就不是曾經那個陰暗潮濕的楞頭青了。

草莓農場還在,但老板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老板了。

中年男人熱情地招呼他們去玩,草莓經歷寒冷冬天在這個春天結出豐碩果實,像一串串的紅寶石垂在塑料薄膜上鮮艷欲滴。

大棚裏有不少人,各個年齡段都有,大多衣著樸素、素面朝天,小孩子穿得鮮艷,在阡陌縱橫裏尋寶,他們是這片土地生活了很久的人,骨子裏散發著淳樸民風。

行道狹窄,果果和蘭波一前一後,他們小聲地交談著。

遮陽帽的帽檐下掩藏著淡漠的雙眸,輕若羽毛的視線偶爾瞥到某人就不著痕跡地壓一下纖長的眼睫。偶爾彎下腰摘下顆模樣標致的草莓放在籃子裏,行動幹凈利落,單純在采摘。

他們優雅而美麗,像林間靈巧地彎頭喝水的鹿,這和所有人都不一樣,既顯得不合群,又悄然無聲鎮住他們所有人的心神。

大棚很寬敞,走到一半,已經滿載了。

果果低頭看了一眼籃筐,他回過頭仰望著蘭波,小臉清清冷冷的,就像塊揭開神秘面紗的冷玉,不經意驚艷別人。

他輕聲告知道:“蘭波,我的裝滿了,你的呢?”

蘭波表情溫柔,眼眸深邃,他笑著答:“足夠了。”

他側了一下身子,讓出過路的空隙,伸出小臂指向返回的路徑,溫文爾雅極了。

果果從不和他客氣,他掠過蘭波身邊走在前面,目視前方,一路暢通無阻。

或者說,別人看見他們時不自覺地神色慌張起來,主動跨行到另一條挖掘出來的行道上,視線又不自覺追尋他們的身影。

蘭波和果果來時平靜,走時也很平靜,他們在農場老板借了清水浸洗草莓,坐在一個不容易讓人註意的木椅上淺嘗親手采摘的果實。

蘭波說:“比我那時吃到的甜多了。”

果果笑了笑,“品種不一樣了吧!”

蘭波也笑了,面上硬朗的線條也跟著笑容柔和,他低下頭咬下剩餘的草莓,充滿芳香的汁水在嘴裏爆發出酸甜的滋味。

他說:“的確不一樣了,雖然外表看著什麽都沒變,但很多東西都有變得更好。”

小城市的生活很簡單,即使沒有大城市的繁華滋潤,卻也少了許多愁緒煩惱。

他們不會被嘈雜的聲音打擾睡眠,不會錯過藍天白雲滿天繁星,不會在物欲縱橫裏迷失方向。

果果往他手裏又放了一顆,“你應該享受生活。”

藍色的眸子專註地看著他,聲線清脆悅耳道:“你可是追求浪漫自由的法國人啊!”

蘭波擡手捂了一下額頭,“我不像法國人嗎?”

果果打趣道:“不太像。”

在其他人眼中,他們這樣模樣高貴、氣質典雅、生活講究的人肯定是從大城市裏跑出來的。

農場老板很想上去攀談幾句,但他始終沒有下定決心,於是他什麽也沒有說,默默地看著他們。

蘭波和果果提著草莓路過時,和他頷首一笑就此告別,而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,或許人生不會再相遇了。

老板憨厚地笑著。

不過!人生嘛!別計較太多,把握當下,享受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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